在一个嬗变的时代,层出不穷的新观念和新现象颠覆着人们对于新消费的认知和接受力。前几年还在讨论的“垂直圈层”,紧接着是“跨界重生”,随着网红经济的“破圈”来袭,如今,“出圈”成为判断某一个人物、某一款产品是否具有创新力和影响力的标准。
从“丁真”爆红到河南博物“考古盲盒”热销,再到河南春晚《唐宫夜宴》的惊艳出场,从网络流行语到“两会”热词,“出圈”也在融合时期的文旅业界得到创新实践和广泛接受。借助互联网和黑科技,让“跳出文旅求创新”有了更多的案例参照和实践可能。
“出圈”是后现代文化产品生产机制的一大特征,即一切事物和观念,都可以摆脱自身的原有属性和功能,“异化”为符合大众文化审美的另一种形态,以“异类价值”实现“曲线增值”,突破局限性,追求无限性。
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兼顾文化内涵、消费审美与媒介传播的折中风格之“混搭”,严肃的说法即“融合”。但需要强调的是,“跨界”“融合”是手段和过程,而能否“出圈”是判断跨界、融合成败的结果。
“出圈”的目的是“入圈”
创造能够满足旅游者求新、求异、求知、求乐的“体验式消费”需求,是旅游业高质量发展的生命线。
随着大众消费的升级,旅行者出行频次的攀高和旅行经验的丰富,原有依托特定资源优势的供给模式已经无法满足消费者的需求,旅游供给更多地要摆脱资源依赖,从“打造”景区向“创造”新产品、新场景方向转变;“打造”需要的是资源和资本优势,而“创造”更多地强调目的地自发的“独创性”。这就需要一个以创意为驱动的智力生产机制,而非以资本为驱动的工业生产机制。
然而,创意没有一劳永逸,创新是一个持续发生的过程。当追求“瞬间快感”的消费社会到来时,以持续不断地创造“短期价值”——轻创意,轻运营,快销售,快盈利,最大限度地实现“短期效益”,成为市场生存的功利性法则。“出圈”的价值导向更多地指向新业态与新产品的“异化重生”,这无疑加剧了供需两端的紧张关系,也加速了产业形态的演变。
这种演变的节奏和频率似乎毫不顾忌旅游经营主体的周期承受力,正在“见异思迁”的游客需求驱动下发生着“日新月异”的突变——一个项目在规划的时候还够得上市场前沿,等落地运营后发现已经被市场抛弃,游客毫无怜悯地涌向更具新奇感的“超现实场景”。轻创意、轻运营由于相对于重资产、重建设而言具有灵活性和修订的可能,不失为一条以创意驱动价值转化的出路。
因此,“出圈”是产业融合发展的创新突破,是消费升级推动旅游自身演进的结果,也是旅游产业转型期,以“异化”衍生符合新时期审美内涵和消费体验的重要表现。
在文旅融合的过程中,如何使固化的文化活化,将更多沉睡的文化资源唤醒,使之转化为符合当下语境和消费审美的产品,各地都在做积极的创新尝试。其中,城市博物馆与文创率先“出圈”,以故宫博物馆和文创为代表的具有绝对垄断性IP 的传统文化机构,通产品创新、场景体验和线上营销,掀起一股“网红”浪潮。
“出圈”绝不是简单“1+1=2”的粗劣组合,而是文化的物化之美、智创之美、设计之美、场景之美、人设之美等审美要素的融合,既要重视物质,又要兼顾人性——一种文化所包含的整个生活方式的产物。
文旅“出圈”也绝不是以领导审美、专家眼光马首是瞻,而一定是以符合当下的现代、时尚审美和体验为前沿依据,进行的“异化”智造。比如河南博物馆的“考古盲盒”,它把考古的神秘感和新奇感展示给了年轻人,也把探寻未知事物的“考古乐趣”传输给了年轻人。
“出圈”但不忘初心。因为“圈”是一个同心圆,不管怎么出,出去多远,它总有个圆点,不会在根本上改变“自我”,而是通过“异化”营造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场景,一种代表大众普遍猎奇审美和情绪的现象,并经由消费转化价值。
“出圈”目的,是为了引导消费者“入圈”。
“出轨”的迷途
成功“出圈”必然带来价值转变,但一味追求“出圈”效应必然推动产业形态的加速“转轨”。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现代经济社会多种发展和生产要素的推动下,旅游业本身在加速“异化”。
比如在过去,旅行是无法预测、未经体验的一种陌生冒险,实际上,这也是旅行的最大魅力所在。但在交通便利化和信息快捷化时代,旅行已经成为一项完全可以预测,并得到妥善保障的一组程序,旅行者可以通过一部智能手机安排好一切行程,并得到无缝对接、全程服务,甚至出现了无人服务酒店、餐厅和超市。
而诸如“云旅行”“虚拟旅行”、旅游商品的网购等,都可以让消费者“不出户而行购天下”。然而,如果旅游行为变成这样的体验,旅游还是最初的那种旅游吗?
一个不可回避的常识是,旅游是去远方,是离开定居地到异地去体验另一种生活,是短暂的逃离,以对现有固化的、工作状态的一种差异性补偿,具有出游时间和空间的双重考量。
从逗留时间来看,旅游者必须在旅游目的地不以赚钱为目的,逗留超过24小时,即至少一天的时间,是否过夜成为判断标准;从空间层面来看,必须是离开惯常居住地到居住地之外的地区或国家。其中,“过夜”的规定把许多消遣型的本地化“一日游”排除在外。未经“过夜”的本地化“一日游”更多地是就地休闲,而非旅游。
在部分地区的宣传口号上,把“家”作为一种情感号召力,比如河南旅游形象宣传口号“老家河南”,山东临汾的“所有的旅行都是出发,到了临汾咱是回家”,山东东营的“黄河入海,我们回家”……以及很多实在无创意之地宣称的“心安之处即是家”,听起来有人情、有温度,也朗朗上口,挺感人。但是,游客本来是离开家去异地寻求差异化生活的,不曾想回到了另一个“他者”为游客臆想出来的“家”。这种宣传口号倡导的温情感,显然跟旅行的本质意义南辕北辙。
这种一厢情愿的“家长式”包办思维,正在毁掉旅行的差异性体验,这让游客欲寻求陌生感而不能,走到哪里都是“宾归如至”,游客变成了“被包养的宠物”,越来越无法自食其力,也难怪有那么多投诉。
当研究机构把本地的博物馆、图书馆、科技馆,甚至兼具娱乐设施、电影院的商城购物、游乐场等都纳入旅游的范畴来统计时,殊不知,已经将大众旅游“异化”为大众休闲。
在“泛旅游”“旅游生活化”等理念的影响和改造下,旅游业在发展过程中衍生出许多违背旅游定义和规律的现象。比如,企业化投资运营、批量化复制生产的“伪民宿”;不考量本地城市的人口规模和消费能力,而对标江浙等发达地区野蛮扩张的伪乡村旅游;原本应以生态保护为前提,以小众的生态观光、教育和科普为目的负责任旅行,却期待人满为患、多多益善的伪生态旅游;城市改造过程中将工厂厂房从生产空间转化为生活空间或创意空间,不以工业教育、工业科教、工业文化建设为目的,而以吃喝玩乐为主业的伪工业旅游;披着文旅的外衣,把旅游作为装点,圈地盖房的地产小镇和伪文旅城……这些被“异化”的旅游形态,已经跟原有的旅游形态定义大相径庭,甚至背道而驰。俗话说,就是“转轨”不成“出轨”了。
多少项目假旅游之名而“异化”为非旅游形态,偏离了旅游的基本范畴和旅游发展的基本规律——对资源和经济的依附性、时间的周期性、空间的流动性、体验的差异性,以及随着社会经济的变化而表现出的脆弱性、波动性与不确定性。
如果偏离了这些规律,旅游业在“转轨”的过程中就极易“出轨”。比如,一个矛盾之处在于,相关管理和研究部门总是一边强调旅游边界的无限性,一边希望通过数据统计来界定旅游经济规模贡献的有限性。带来的结果就是每一次数据统计的公布都漏洞百出,无法为旅游业未来的发展提供真实的科学研判和决策依据。
用托马斯·莫尔的话说,“算计来了,情感走了!”一味地追求数据层面对国民经济的贡献率,却无视被固化的假期时间压抑的旅游消费需求,带来的交通、景区等大拥堵产生的劣质体验。
再比如,作为一种外向型经济,在旅游发展的过程中,把本地人、本省人、本国人的钱转进自己的账户不算本事,把外地人、外省人、外国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才是能耐。这不是非要划分出“我者”与“他者”,而是旅游的空间流动属性决定了——
对于消费者而言,旅游就是去远方;对于目的地而言,发展旅游就是要吸引远客。
当然,作为特殊时期的权宜之计,诸如“当地人游当地”之类的举措或许能缓解短期的经营危机,但从长远来看,不利于目的地的高质量转化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