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际山地旅游联盟专家委员会成员、德国特里尔应用科技大学土地研究中心（CLR）中国部门负责人周丽撰文“山地旅游应对气候变化之路——生态旅游概述”，由于篇幅较长，我们将分为两期对外推送。今天为大家带来上篇。

  前言

  人类面对气候变化带来的危机，需要共同努力做出改变。旅游业深受气候变化影响，同时又是温室气体的贡献者：为全球排放8%温室气体。旅游产业在快速增长，若不采取措施，还将贡献越来越大的排放。因此，联合国环境署、世界旅游组织等呼吁各国发展可持续的旅游业，减少排放、保护气候。

  生态旅游是可持续旅游的一种，它不仅指基于自然环境的旅游，而是涵盖保护自然与文化遗产、使本地居民参与和受益、遵循健全和合乎道德的经济行为。由于生态旅游强调本地居民福祉，联合国也敦促成员国将其作为消除贫困、解决社会不公的手段。山区若以旅游发展地方经济、改善民生，同时应对气候变化、保护自然环境，生态旅游是理想方式。

  生态旅游的成功开展，是政府、游客、行业共同努力的结果：政府规范引导，提供政策法规保障；游客拥有环保和尊重意识；旅游目的地遵循生态旅游的原则，建立完善的管理体系，科学规划并严格实施。本文概述了各方参与生态旅游的角色与任务，列举了旅游从业者容易忽视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措施，如目的地能源管理、用水和污水管理、资源管理，并提供了一些生态旅游的案例供参考。

  实际情况下，生态旅游是渐进的过程，需要由各个利益相关方在实践中不断完善，追求经济发展、生态保护与社会公平三方面的平衡。在业已习惯经济增长的社会中，发展旅游时容易只看重经济结果，然而一支独大的系统是不稳定的。本文旨在提供一些思路，供有志于开展生态旅游的同业参考，并衷心希望他们亲身实践，造福后代。

  一、气候变化与旅游业：相互影响

  气候变化是当前全球面临的最严峻环境问题之一。根据联合国气候变化政府间组织(IPCC)，人类活动造成地球气温比工业革命前升高约1°C，即使实现了理想的气候保护措施，到2100年，气温还将继续升高1.5°C 到2.1°C，仍超出地球温度变化的自然幅度，持续改变生态系统的稳定状态。

  不同地区受气候变化的影响程度不同，占地球陆地面积四分之一的山区受到的影响更大。与南北极类似，高海拔地区的气候暖化程度高于全球平均水平，后果也更严重。除频繁引起雪崩、山体滑坡、山洪、山火、干旱等地质气象灾害以及病媒传染病，还将深远影响山区居民生活——世界上约15%人口居住在山区，而中国超过一半；加剧冰川持续融化，减弱地球水源涵养和固碳功能；加剧森林退化，使物种和生态系统多样性不可逆的减少。此外，山地是许多河流的发源地，提供能源、农产品、旅游等产品和服务，气候变化将影响世界上一半人与山地有关的生产生活[1]。旅游业，尤其是山地旅游严重依赖自然生态环境，气候变化对山地旅游的影响不言而喻，成为行业面临的巨大挑战。

  气候变化的主要成因是人类活动排放过多的温室气体，让地球和大气层获得了额外的热量，加剧了大气层为地球保暖的“温室效应”。美国前副总统戈尔有个形象比喻，这些额外的热量相当于持续一年、每天爆炸40万颗广岛级原子弹释放的热量。人类排放的温室气体主要来自能源使用、农业生产、工业生产、废水垃圾等（图 1）。除工业生产外，旅游业几乎涉及了上述所有排放温室气体的活动，其中交通、住宿是主要排放源（图 2）。近几十年来，全球旅游业快速发展，行业排放的温室气体也持续上升，2013年贡献了全球总排放的8%左右[2]。2019年，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UNWTO)预测，旅游业若维持现有发展模式，到2030年，仅与交通相关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将比2016年增加25%。虽然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旅游业碳排放减少，但若维持既有发展模式，疫情结束后排放量就会反弹。世界旅游组织倡议行业立即实施气候保护行动，力争将预期排放量减少一半。旅游业当下和未来采取何种发展模式应对气候变化，并对气候保护做出贡献，是每个利益相关方都不应忽略的问题。毕竟，越晚行动，减排措施成本越高，将远高于应对其他问题的成本。

图 1：全球各行业温室气体排放占比（能源相关的温室气体排放占比最高，达73.2%，包括交通、工业与建筑物耗能；其次为农业、森林退化与土地利用相关的排放，占18.4%。）

  图 2：2005年全球各类旅游行为排放二氧化碳的比例（%）[3]

  二、旅游业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

  面对气候变化、社会不公等对全世界人类福祉带来的威胁，2015年，联合国所有成员国一致同意签署了到2030年应实现的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呼吁所有国家行动起来，消除贫困、保护地球、改善所有人的生活和未来。这是17个改变世界的目标，它们彼此关联，互为依托。

  应对气候变化和促进可持续发展相辅相成。如果不采取气候行动，便无法实现可持续发展，反过来，许多可持续发展目标也致力于应对导致气候变化的核心问题。包括中国在内的175个国家签署的《巴黎（气候）协定》，承诺加强各签约国应对气候变化的举措，把本世纪的全球变暖控制在2&4u:2103以内，各国因此需制定为保护气候所做贡献的计划。

  那么，什么是“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概括来说：

  · 指这种“发展”：既能满足当代人的需求，又不损害后代人为满足自身需求的能力。

  · 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协调平衡三大核心要素：经济增长、社会包容和环境保护。这些因素相互关联，且对个人和社会的福祉都至关重要。¹ 

  因此，旅游业也将实现可持续发展作为应对气候变化的路径。

  世界旅游组织指出，为实现可持续发展，旅游应充分顾及当下和未来的经济、社会和环境影响，兼顾游客、行业、环境和旅游目的地社区的需求。并指出，生态旅游(Ecotourism)是可持续旅游业的一类重要形式。

  “生态旅游”一词自1980年代出现后，其定义与内涵丰富了很多，尤其是增加了环境保护与社会民生的内容。鉴于在很多语境下，“生态旅游”与“可持续发展”一样，常因望文生义而被误用，本文在此对“生态旅游”的概念作一番“澄清”。

  既然生态旅游被列为可持续旅游的一类，因此其前提必然是满足当代和后代的需求，协调经济、社会、环境三个要素，即：满足游客、企业、环境和旅游目的地社区的需求。据此延伸，根据世界旅游组织，生态旅游的内涵可以细化为：

  · 基于自然环境的旅游，游客观察欣赏自然和传统文化（生态旅游常被误认为只局限于这一点）；

  · 包括教育和解说项目；

  · 通常由专门的旅游机构组织，为小团队提供服务，服务团队也是小型的、本地的；

  · 旅游设施和活动最大限度减少对自然和人文环境的影响；

  · 用旅游为本地社区居民、组织带来的经济收益保护自然环境；为本地社区提供就业，增加收入；增强本地居民和游客的自然与文化资源保护意识。

  概括起来，生态旅游包括三个重要方面：保护自然资源和文化遗产；本地居民是参与和受益主体；遵循健全和合乎道德的商业行为。[4]

  通过厘清生态旅游的概念，我们可以发现“最大限度减少对环境影响”即为保护气候的内涵。此外，“本地服务团队”、“为本地社区提供就业”、“增强本地居民保护意识”等内容，说明生态旅游不应遵循资本的逻辑，即追求资本利益最大化。与之相反，生态旅游侧重发掘本地社区的内生潜力，让本地居民做主导，而不是让他们成为外来资本的附庸，或曰“打工者”。从这个意义讲，生态旅游能让贫困地区真正的脱贫。因此，联合国2016年通过了“为消除贫困和保护环境，促进生态旅游在内的可持续旅游业”决议，敦促各成员国把生态旅游作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一种手段[5]。

  山区是快速城镇化背景下，现代人欣赏多样的自然景观和感受传统文化习俗的重要旅游目的地，而山地旅游要实现长远的发展，减缓气候变化对山区环境影响、消除社会不公造成的贫困，则取决于实施富有远见的、审慎严谨的可持续发展模式。采用可持续的方式发展旅游，不仅是造福本地、当代人，也是造福全球、后代人，这样宏大的愿景需要每个个体行动才可能实现，山地旅游的每个利益相关方都责无旁贷。生态旅游的前提条件和遵循的原则，是山地旅游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理想方式。

  三、如何开展生态旅游

  开展生态旅游，政府、游客、景区或目的地，这些主要的利益相关方的角色与任务是什么？生态旅游参与方“小而分散”，一个旅游目的地往往有多个参与主体，如家庭旅店或民宿经营者、餐饮经营者、生态旅游专业导游等，与传统旅游常见的“招商引资—大企业包揽整个景区建设运营—本地居民打工”模式中，由一个企业负责开发经营的“大景区”情况不同。为此，本文摈弃“景区”一词，而使用“目的地”，以区分生态旅游与传统大众旅游。

  1. 政府：引导和保障

  政府为生态旅游开展和壮大起关键引导和保障作用。可持续发展是公共议题，只可由政府发起和推动，使企业、个人参与其中。

  法规是保障

  从法律效力适用范围广的普通法，到指定适用性的特别法，都可能为可持续旅游，或生态旅游提供保障。一些国家有直接规范可持续旅游或山地可持续发展的法律，此外，很多国家落实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方案也为可持续旅游发展提供指导。

  事实证明，生态旅游开展良好的国家都受益于相关法规的完善。如，中南美洲的哥斯达黎加直到1980年代仍是世界上森林退化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但自90年代起该国为大力发展生态旅游，把“公民享有健康和生态平衡的环境的权利”写入宪法，随后又颁布了生物多样性保护法、森林保护法等特别法。哥斯达黎加也因此走出与邻国截然不同的旅游发展道路，成为著名的生态旅游目的地。瑞士于1974年通过的《瑞士山地法Swiss Mountain Law》，以可持续发展的三个因素为依据，涵盖了山区包括旅游在内的相关基础设施投资建设、专业人才培养、公共健康等有关条款，以保障瑞士的山区发展遵循可持续发展路径。

  市场规范引导

  相比政策法规的强制性特征，由政府主导制定的生态旅游或可持续旅游认证标准是自愿性的，一般通过市场行为，同时引导游客的消费行为和旅游目的地的规划与运营作用。澳大利亚的经验表明，完善的生态旅游标准体系可极大推进生态旅游发展。²

  标志是相关标准体系的市场标识。世界上目前共有51种与生态旅游有关的标志。这些标志及其标准体系有国际通用的，如“绿钥匙Green Key”，“可持续旅游教育计划STEP”；有地区或国家内通用的，如“欧洲生态旅游标志标准EETLS”，东盟“绿色酒店Green Hotel Standard”，英国和爱尔兰的“绿色旅游商业计划GTBS”，德国“蓝色天使Blue Angel”；也有针对某一类旅游目的地的，如涉及36个国家的海滩和游艇码头的“蓝色旗帜Blue Flag”标志。图 3为欧洲各国与生态旅游有关的标志。

图 3 欧洲各国与生态旅游有关的标志

  拓展融资渠道

  从事生态旅游的企业通常为小型或微型，以家庭、社区、合作社等为主，单个项目资本体量小，分布分散。常规的金融投资方往往青睐大企业、大体量项目，不利于这类小微企业融资，因此需要在政府协助下，帮助其拓展融资渠道，如提供针对环保项目的低息贷款（德国复兴信贷银行KfW贷款、中国的绿色金融等），并完善融资市场机制。

  在各国纷纷执行气候保护贡献计划，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背景下，碳交易市场将成为生态旅游目的地融资的一个理想渠道。中国政府2020年底设定的“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不仅将促进各行各业实施节能减排措施，也推动建立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以及减排核证等中间服务产业的兴起。符合生态旅游标准的目的地需实施节能、减排措施（下文将进一步讨论），随着碳交易机制趋于完善，覆盖的行业进一步扩大，这类分布式、投资小的节能措施均有机会上市交易其减碳额，从而为生态旅游经营者提供新的融资渠道。

  培养生态旅游专业人才，促进行业交流

  政府可引导院校和基层组织培养生态旅游专业人才，并促进行业交流。

  院校教育方面：传统的旅游院校专业设置以管理学、商业、传播、市场营销等为主。可持续旅游，尤其是生态旅游不仅涉及传统的旅游管理知识，还涉及生态、环保、社会学等知识背景，是交叉学科，因此旅游院校的学科建设也应增设这些专业，为培养生态旅游专业人才做出调整。

  从业者专业培训：可持续发展是新兴学科，旅游从业者的知识储备应随着新事物的发展及时更新。发展生态旅游的地方，本地居民应具备与生态保护有关的专业知识，使他们认识到家乡环境的生态价值、提高他们保护环境的意识，并掌握保护生态环境的方法，有机会成为生态旅游的专业导游。此外，生态旅游从业者大多以家庭或小集体的方式从事经营活动，需具备营销、管理、合伙人制度等相关知识。此外，政府部门与旅游相关的人员也需要掌握生态旅游的专门知识。地方基层政府应了解具体需求，组织针对生态旅游从业者的专业知识培训，突出野生动植物识别与保护、文化遗产保护利用、节能减排技术、营销、财务、社会组织管理等方面的课程。

  为促进行业内经验分享与交流，政府还应搭建生态旅游从业者的常规交流平台，定期汇总生态旅游的成功案例，在行业内推广，并组织观摩交流。

  这些培训与交流活动，不仅有利于培养专业人才，还有利于培育集科研、教育、培训、文化、设备等产业的产业链并形成产业集群，从而促进生态旅游整体更加健康和长远发展。

  基础设施建设

  政府投资建设的基础设施，如公共交通、通讯、电力等，以及与环境保护有关的垃圾、污水处理设施，也是开展生态旅游的重要保障。由于山地旅游目的地大多远离城镇建成区，纳入已有市政基础设施面临成本高、技术难度大的问题，因此与环境保护有关的一些基础设施可由旅游目的地从业者与社区基层政府合作开展，下文将进一步讨论。

  2. 游客：提高意识，规范行为

  游客行为对旅游业贡献的最多、最直接的温室气体排放，来自交通过程。2005年，通过交通排放的温室气体占旅游总排放量的75%，其中航空运输排放量达总量的40%[3]。因此，就近旅行、尽可能选择公共交通，是游客、尤其是生态旅游的游客可为旅游业减排做的贡献。政府也可制定政策引导游客选择交通。例如，斯洛文尼亚的Bohinj地区，为鼓励游客使用公共交通，对使用公共交通抵达的游客提供奖金和消费折扣。此外，一些活动可以让游客以生态补偿的方式，抵消自己的交通排放。如，组织游客植树造林、拾捡野外垃圾等活动。

  保护生态旅游目的地生态与人文环境，游客行为至关重要。生态旅游“理想的”游客对目的地自然与文化遗产、本地传统生活习俗是欣赏、尊重的态度，以体验、了解，或者学习为目的，而不是居高临下、猎奇的态度，以“打卡”、留下个人痕迹为目的。现实中无法期待每个游客都是理想的，因此目的地应引导教育游客行为。

  对游客行为的教育引导，在游客动身前就开始，效果好于游客抵达后才开始。在游客了解目的地信息、准备行程时，就应列出保护野生动植物、尊重当地文化风俗传统的具体细节，提醒游客注意。提前教育，给游客以足够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避免游客抵达后因不当行为被“抓现行”，而产生抵触心理。因此，旅游目的地网站、APP、旅行代理商等，需提前准备好相关内容。为达到教育效果，应采取正面、鼓励的方式，避免恫喝、行政命令的方式（如“违者罚款××元”之类）[6]

（未完，待续）

  注解：

  1. 以上内容来自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网站

  https://www.un.org/sustainabledevelopment/zh/development-agenda/

  2. 澳大利亚“国家生态旅游资格认证计划 National Ecotourism Tourism Accreditation Programme”，后改名“生态认证计划EcoCertification Programme”，于2003年颁布，是“国家生态旅游战略”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1] Alfthan, B., Gjerdi, et al., (2018). Mountain Adaptation Outlook Series – Synthesis Report. 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me, and GRID-Arendal, Nairobi, Vienna, and Arendal. www.unenvironment.org, www.grida.no

  [2] Lenzen, M., Sun, YY., Faturay, F. et al. (2018) The carbon footprint of global tourism, Nature Climate Change 8, 522–528. https://doi.org/10.1038/s41558-018-0141-x

  [3] World Tourism Organization and 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me (2008), Climate Change and Tourism – Responding to Global Challenges, UNWTO, Madrid, DOI: https://doi.org/10.18111/ 9789284412341.

  [4] WTO (2001b), The British Ecotourism Market, Special Report No 11, World Tourism Organization, Madrid.

  [5] 联合国大会第七十一届会议，议程项目23，决议（71/240）“为消除贫穷和保护环境促进包括生态旅游在内的可持续旅游业”，2016年12月21日。

  [6] Styles, David & Schoenberger, Harald & Galvez-Martos, Jose-Luis. (2013). Best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Practice in the Tourism Sector.

  [7] Sustainable Tourism Management Planning in Biosphere Reserves, Ecological Tourism in Europe and UNESCO BRESCE, 2007

  [8] Huwiler T. KOPOGAS, The Complete Ecological Circle, 7th World Congress on Integrated Resources Beijing Management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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